秦腔女演员孟遏云 15岁就小有名气既是幸运同样是他的不幸

1932年，陕西三原县城隍庙，一个破旧的戏台上，一群观众正围着戏台看戏。

就在这时，一个小姑娘迈着细碎的云步登上了戏台，尚未开腔调，便引起了台下观众议论纷纷。

人们之所以议论，是因为过去，在秦腔的戏台上，还从来没有女性扮演的角色，不仅仅是秦腔，实际上在国内多数的戏曲种类，都是没有女性角色的，旧社会女子都不能抛头露面，更何况是登台唱戏呢?所以中国京剧里面“四大名旦”梅兰芳、荀慧生、程砚秋、尚小楼都是男旦。

尽管到了20世纪初，戏曲行当中已经有了坤角(指戏曲中女性扮演角色)，可在秦腔中还没有。

这个小姑娘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开创了先河。

只是台下依旧议论纷纷，有的以为是戏班在开玩笑，更有甚者是扭头就走，但走了一半，一群人就呆住不同了。

因为台上的女演员开腔了。

“奴本是峨眉山白蛇修炼，修就了五百年白衣大仙。”

爱看戏懂戏的人自然能听出门道，于是下意识的又坐了回去，一个憨厚的大汉更是拉着一旁的人不住的问：

“刚才那声是这个女娃唱的?”

只是没有人回答，因为台下观众的注意力早就被台上的这个小姑娘给吸引了。

而这个小姑娘，就是后来有名的一代秦腔大师孟遏云，这年她才9岁。

一

就在孟遏云出生早几年，1912年，时任陕西都督府修史局总纂的李桐轩、同盟会成员孙仁玉一起创建了易俗社。

不熟悉戏曲的人也不了解易俗社，事实上易俗社作为著名的秦腔刻板，与俄罗斯大剧院、英国皇家剧院，并称为世界艺坛三大古老剧社。

图|易俗社剧场

易俗社是一个集戏曲教育与表演为一体的新型艺术团体，其宗旨中有一条，就是为启迪民智，移风易俗，整个易俗社采取的是现代化管理的模式，主要领导成员都是社员们通过民主选举产生，所有参加易俗社学习的人，先学初小、高小课程，后上“文史进修班”，达标者发给毕业证。然后在此基础上，再学六年的戏曲专业，合格者发给戏曲专科学校毕业证书。

值得一提的是，易俗社后来诞生过不少的秦腔名家，孟遏云只是其中之一。

1923年，孟遏云出生在陕西，父亲孟光华是易俗社第二期学员，工须生，在这样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下长大，孟遏云自幼对秦腔便展现出浓厚的兴趣，她不仅能够随时请教父亲，而且还能时常到易俗社中，去请教那些师傅们。

久而久之，大家都发现孟遏云在秦腔上有着不俗的天赋。

旧社会女子大多数都命运悲惨，从幼年时便开始裹脚，但对孟遏云来说却是幸运，因为他的父亲是易俗社成员，本身就思想开明，孟光华不仅不打算给女儿裹脚，还打算将女儿也送到易俗社去学习。

然而让人诧异的是，易俗社虽然本着是“启迪民智，移风易俗”的宗旨，但在当时就连易俗社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女演员登台演出，孟光华与女儿后来自己搭了一个草台班子。

1932年冬，孟遏云第一次登台演出，也凭借这惊人的嗓音，一下子名声鹊起。

尽管孟遏云并非是易俗社的学员，但得益于父亲的关系，不少的秦腔艺术大师都曾指点过孟遏云，比如著名的秦腔男旦演员李正敏，面对有这样一个学习的机会，孟遏云十分珍惜，加上天赋出众，很快便掌握了老师所传授的技巧。

到15岁时，孟遏云已经小有名气，著名剧作家李逸僧为孟遏云取名“遏云”，意思是“响遏行云”。

可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成名既是她的幸运，同样也是他的不幸。

据孟遏云的养妹孟小云回忆：

“上世纪30年代末，孟遏云正值妙龄，已经红遍了陕西。军阀马步青听说后，把孟遏云邀请到甘肃武威自己家里唱戏，白天唱戏，晚上以打牌为由，把她留在房内，逼其就范，并将孟遏云软禁起来。”

沦于军阀马步青之手，是孟遏云悲剧命运的开始。

二

三十年代末的一天，军阀马步青邀请孟光华父女去甘肃武威演出，孟遏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演出，不料却堕入魔抓。

马步青是盘踞西北的马家军代表人物之一，他是马步芳的哥哥，从小养尊处优，无恶不作，后来掌权后，更是忘乎所以，更为关键的是，马步青一向便有“色中饿鬼”之称，被他看上的姑娘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孟遏云成名后不久，马步青便邀请他们父女来演出，他对年轻漂亮的孟遏云垂涎三尺，早已经按耐不住，他装出一副喜好秦腔的样子，迫使孟遏云唱了一整天的戏，之后又以打牌为名，将其骗到宅中软禁起来。并在不久之后霸占了她。

孟光华见女儿许久也没有回来，焦急之余，便想要到马步青宅院去把女儿要回来，但那时周围的人都劝说他：

“马步青是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能惹得起的吗?你一个糟老头子去了甘肃又能干什么?跟马步青的军队对着干?人家都不用枪你就交代在那了，老孟啊，冷静点，别去惹祸了。”

孟光华心中满是悲愤，却也很无奈，在那个年月，普通的老百姓备受欺压，他们的遭遇也只是旧社会苦难的冰山一角，如若不然，那些已经逝去的革命者，为什么还要前赴后继的要建立新中国，旧社会时人的悲惨生活，不是今天的我们能够想象的。

不过，孟光华还是通过关系，想方设法的给女儿送去了一封信，孟遏云也悄悄的给父亲递了一封信。

为了缓解父亲的孤愤忧思，孟遏云花了110大洋，买下了马步青家里佣人赵奶奶的孙女，送到父亲那里做养女，还给这个姑娘取名叫孟小云，孟小云后来专门唱小声。

因为出身是马步青宅院，所以孟小云时常能够到马步青家里去看姐姐，对姐姐在军阀手中的所受的折磨很了解。

一次，孟小云到马步青的宅院去，一进门就看到，姐姐正侧躺在炕上抽起了大烟，要知道姐姐以前从来没碰过这些东西，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马步青自己抽大烟，逼迫孟遏云染上了烟瘾，如果稍有不从，就会遭到拳打脚踢。

时隔多年以后，孟小云依然对此印象非常深刻：

“马步青家跟皇宫一样，院落很多，姨太太也多，我被卖到孟家后，经常去看姐姐孟遏云。马步青自己抽大烟，强迫姐姐陪着抽，姐姐因此染上了烟瘾。”

孟小云偶尔也能见到马步青，好在那时这个军阀对年龄尚小的孟小云没什么兴趣，孟小云记得很清楚，这个军阀体态很胖，脸上留着两撇胡子，他日常听戏，也从来不按照已有的规矩，时常自己胡乱去改，比如演《白蛇传》，马步青常要求两个白娘子同两个许仙一起登场。

一直到三年后，孟遏云才以母亲病重为由，从马步青手中跑出来。

好在马步青当时对她已经不大在乎，这也为孟遏云重新登上舞台打下了基础。

1940年初，孟遏云回到西安后，蛰伏了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出山组建尚友社，并挂头牌演出，要知道四十年代初的西安，名角极多，孟遏云虽然蛰伏了几年，却没有搁下功夫，登台演出后，立时获得各方关注，并打响了名气，也就是从这一时期开始，孟遏云的名声渐渐与一些老牌的秦腔大师并列，其中包括老师一辈儿的李正敏，何振中、王天民等等。

但这时厄运仍然笼罩在孟遏云头上。

1943年秋，孟遏云跟随父亲到汉中天汉剧社搭班演出，她在后台上刚化好妆，有人递上来一张帖子。

帖子的主人是国民党汉中航空第八总站少校马桂芳，他看中了孟遏云，邀请她到马公馆参加堂会，并且早有小车在门口等着，根本就不给孟遏云拒绝的机会。危急关头，是天汉剧社的社长甘冒风险，在后门安排了一辆车，等到孟遏云演出结束，立即让她从后门乘车离开。这才没给马桂芳可乘之机。

图|孟遏云扮相

经过这件事后，孟遏云也对是否再登台演出产生了一丝疑虑，她不愿意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不仅减少了演出的频率，每天深居简出。

可尽管如此，孟遏云依然引起了很多人注意。

也因几次三番得罪国民党当局在西安的官员，不久之后，这个官员以孟遏云抽大烟为由，又将她投入大牢之中，被关押的一年多时间里，孟遏云备受折磨，尽管如此，她依然难以戒除烟瘾，在被关押期间，孟小云每次去看望她，都会在瓷罐底部黏上一个烟泡，不然孟遏云很难挨过烟瘾。

后来是家人变卖家产，加上借到的一笔钱，这才将孟遏云从牢中赎了出来。

孟遏云从牢中走出后，几次欲要复出唱戏，奈何时局艰难，又几次遭军阀迫害，孟小云也曾被绑架，如果不是好心人救出，只怕也遭了劫难。

更悲剧的是，一次在斗门镇演出时，有一个李姓名省参议员，将孟光华以吸食毒品罪抓捕，胁迫孟遏云嫁给他做姨太太，孟遏云无奈之下，只好又告别舞台，嫁给了这位李参议员，后来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几番周折之下，孟遏云母女才从李宅脱身，其中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三

孟遏云的遭遇，一直到解放后，情形才有所好转。

事实上，随着国家逐渐稳定，秦腔中坤伶的境遇逐渐好转，并为世俗所公认，秦腔的艺术舞台上，也出现了大量的女演员，对于孟遏云而言，她终于能够摆脱过去，在一个没有军阀欺压的环境下，正大光明的表演秦腔。

1951年，经中共中央西北局批准，孟遏云奉调易俗社，并担任副社长，有了良好的社会环境，孟遏云也下定决心戒掉了毒瘾，还和一个唱秦腔的小生徐抚民结了婚。

1952年，孟遏云以剧目《游龟山》参加全国戏曲演出，这次戏曲演出舞台，可谓是群英荟萃，全国各地戏曲名伶争相登台演出，孟遏云也拿出了全部的手段，与全国的艺术家一较高下，赢得了极高的赞誉。

著名京剧大师梅兰芳对孟遏云评价很高，特别是她在《火焰驹》中的表演：

“孟遏云是秦腔中的正工青衣……这次她在《火焰驹》中饰李母，出色地创造了这位爱子心切的母亲形象。她不是用贫婆子那种路子去简单地刻划这个官宦人家的老太太，而是恰切地表达李母的身份，可以看出她把青衣和老旦的演技融合在一起了。这是一个成功的创造。”

文学大师叶圣陶于1954年在西安看了孟遏云的演出，事后在《戏曲报》第二期发表文章《在西安看的戏》，其中评价孟遏云是：

“听她一句一句唱下去，你心中再不起旁的杂念，惟恐错过了一丝半毫的愉快跟享受，哪还有工夫想旁的?“她的声音那一转，转一转之后又像游丝一样袅上去……”

孟遏云在五十年代初还曾赴朝慰问演出，即便是时隔多年，孟遏云对此依然有很深的印象，后来她还对同事说：

“演着演着，美国人的飞机就过来了，扔下几颗炸弹就走。”

因为早年曾备受欺凌压迫，孟遏云身体上有很多伤痕，其中还包括在狱中所受墨刑时被刻在身上的字。以至于到了朝鲜战场上后，根本不敢公开在志愿军的战地浴室中洗澡，当时很多志愿军女战士对此都很疑惑，后来还是易俗社社长兼慰问团副总团长杨公愚出面解释，众人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事后杨公愚更是亲自去请来医生，才帮助孟遏云彻底剔除了身上这块耻辱。

孟遏云在艺术上勇攀高峰，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可，不仅如此，早年离散的亲人们，也陆续都回到了她身边，这让孟遏云的心里得到了很多慰藉。妹妹孟小云也在1953年加入易俗社，成为著名的秦腔演员之一。

可惜遗憾的是，这样幸福的日子还是有些短暂。

四

孟遏云结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名娥娥。

据不少见过的易俗社的老艺人回忆，娥娥小时候很聪明，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学秦腔，后来还跟着另外一位秦腔艺术名家萧若兰学唱腔，学得有模有样，可惜的是娥娥12岁的时候，因为心脏病去世了。

更为艰难的是，父亲孟光华1964年也病逝了。

接连失去了两个亲人，对孟遏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她开始染上酒瘾和烟瘾，身体也每况愈下，为了减轻心里上的痛苦，孟遏云收养了一个皖籍的女儿，取名孟红。

图|太原市晋剧团1957年7月与易俗社联谊合影，前排左一位孟遏云。

到后来那个特殊年代里，孟遏云不被允许上台，失意之余，孟遏云喝酒越来越厉害，以至于伤了身体，情绪上也很不稳定，据养女孟红回忆：

“我妈想不通，天天酗酒，醉了就打我，不过清醒时对我很好。”

尽管遭到的打击很多，但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剥夺了她上台的权利，就和剥夺了她的生命没有什么区别。

孟遏云曾两次试图自杀过，一次是吃安眠药，一次是吞针头，两次都被人发现抢救下来。可惜的是，她的精神这时已经被彻底摧垮了。

1977年，西安率先在全国范围内恢复了传统戏的演出，孟遏云重新获得了演出的机会，出场表演拿手的大戏《火焰驹》。

事实上，因为长期的酗酒，孟遏云的身体状况很差，唱腔也早已不复往昔，但在演出当天，听说消息的老戏迷还是蜂拥而至，他们都挤到了剧院，想要一睹一代名伶的风采，有的甚至因为没有买到票，不得不挤在门口，希望能等到下半场的时候，可以不用票挤进去看一看。还有不少戏迷是翻墙进去的，因为观众太多，以至于一些演员也被挡在门外，只能翻墙进去。

孟遏云晚年时，有些习惯依然和年轻时一样。

当年在剧团工作时，孟遏云的工资就很高，一个月127元，和县长差不多一个级别，但孟遏云对钱没有什么概念，通常都是想花就花，一个酱肘子15元，孟遏云说买就买，一点也不含糊，甚至她还时常拿钱接济剧团里的工作人员。

孟遏云晚年虽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韵，但却 始终保持干净整洁的仪容仪表，毛巾和牙刷一个月一换。夏天衣服要两小时一换。洗完衣服，晾晒到半干，折叠平整后压在枕头下面，以便衣服干后有棱角。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她没让女儿再学秦腔，她认为“太苦了”。

1982年12月9日，一生历经艰辛的孟遏云因病去世，享年只有59岁。

孟遏云临终时没有留下太多话，也没有对自己有过评价，她只是简单的对女儿说了一句话：

“我想吃碗面。”

一代秦腔大师孟遏云去世后，骨灰被葬在长安区斗门街道办西侧的一条小土路旁。那条土路不足两米宽，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