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陈淑贤 跟陈淑贤认识很久一起在海边散步还是头一次
跟陈淑贤认识很久,一起在海边散步还是头一次。
那一天香港的云很厚,风也很大。西贡的海岸,鳞次栉比的船只。“我妈妈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船里长大的,”她说 “这是香港最美的地方,我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的船,最喜欢的就是在船上玩。”

她写过的电影很多,《桃姐》《童梦奇缘》《夏日嬷嬷茶》《九龙冰室》《东京攻略》《星月童话》《一个人的武林》……一个编剧怎么能写出这么多题材和风格迥异的作品?尤其作为一位女编剧,最怎么能写出那么多的动作电影?认识她之前,这是我最最好奇的事。
犹记与她第一次见面,在香港铜锣湾诚品书店的咖啡厅,她早早就到了,坐在角落,象牙白的针织衫,无比乖巧的黑框眼镜、齐刘海,像卡通里走出来的娃娃。普通话不太好,说起来咬牙切齿却又很认真的样子。东扯西聊一杯咖啡的时间,临散了跟她作别,她道:“你先走,我要在这里逛街。”
又一次,约了她在尖沙咀的一间火锅店相聚,席间几杯清酒下肚,我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坐在对面看着我,认真地说:“你真的不好玩,酒量太差,不好玩。”临散了作别,她道:“你先走,我要再去喝下一场。”
她是这样一个闲适的人,跟我投脾气。于是每次她来北京,我们都相见;每次我去香港,也必定找她喝一杯。但她私下里告诉我,跟我在一起没压力,也是因为我不会跟她催剧本,不像我们共同的另一位朋友,每每打电话都问她剧本写到哪一步,她总会赶紧推说:“你千万别来看我啊!你来看我真的叫我好紧张的!”
于是她说自己是懒堕的人。而我知道恰恰不是这样的,不会为了赚快钱而荒腔走马地写故事,必定要一点一点琢磨好了才肯下笔,她给了自己十二分的压力。
在她自己的作品里,她曾经最喜欢的是1998年上映的《我爱你》。在那个叫人撕心裂肺的故事里,被爱情伤害的女人兀自用对爱情的执着继续伤害自己,歇斯底里。“现在想来,那时候那么喜欢写那样的故事,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年轻,放纵自己在那样的情绪里,好像能把自己的痛苦都放进电影里。”
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曾经的她也是一个挺能“作”的女青年,会因为情感上的挫折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最严重的时候,瘦得像一把柴火,哭到连地铁站的台阶都没力气爬上去。但看到现在的她,你一定很难想象那个景象——皮肤泛着光泽,随时带着呆萌的笑,穿宽大舒服的衣服和平底轻便的鞋。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你也能远远看明白她的生活态度:什么也比不过自己心里的闲适舒坦更重要。
她不再是过去那个曾经那个把自己关在角落里的小女生了,虽然她也许曾经无比沉溺和享受角落里的孤独和痛苦。现在的生活是被阳光灼烤得明媚炙热的。
“一个人要学会跟自己相处,那样的时候你会向内观,会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如果你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就会错过很多可能性。”这是在我的人生遇到低潮时,她劝解我的话,“要学会换个想法啊,你觉得很惨的事情其实没那么惨。你在墙角里头的时候,空间太小了,可是你要是转过来就会发现,天地真的很宽啊,世界就很大了。”
我当然愿意相信她的劝解,因为是她转过身的时候,才看到了世界的大,才感受到了生活的温度,并且愿意在她的电影里呈现这样的温度,所以也才有了后来我们看到的《桃姐》。

“生活很冷酷,但有的人可以让它有温度”
刘阳:绝大多数观众想到你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可能都是《桃姐》。你觉得《桃姐》的确是最能代表你的作品吗?
陈淑贤:我觉得《桃姐》某个程度上代表我喜欢的类型,是我更乐意去写的温情的东西。因为我觉得生活大多数时候是冷酷的,但有一些人的善良可以让大家感到生活的温度,会让这个世界好一些。当然,《桃姐》之后也有不少人来找我写类似的电影,可能他们也觉得我比较适合写这样的电影吧。
刘阳:可能也的确是因为生活的冷酷,现在有更多观众可能更愿意到电影院去释放和解压,于是就有更多人愿意做喜剧电影。你对创作喜剧电影有兴趣吗?
陈淑贤:我喜欢的东西可能是介乎喜剧与温情之间的。我也喜欢喜剧,但是纯粹的喜剧我写得不够好。像周星驰电影那种真的很会让人发笑的喜剧我不太会,相比之下,关注人性的东西我可能会把握得更好。
但其实比较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写的东西时常是比较有讽刺意味的,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黑色幽默。我喜欢把我们生活中不太容易注意到的东西放到电影里,一旦写进了电影,反而会让我们发笑。
其实我们日常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很幼稚的,大部分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挺愚昧的,因为我们知道的东西真的不多,而只要我们开始去了解一些事情,生活就变得好玩了。
刘阳:作为朋友,我觉得通过你的作品就能感受到你的敏感。你觉得一部作品的触觉细腻与否,跟创作者的性别有关系吗?或者说,女性创作者注定比男性创作者更加敏感吗?
陈淑贤:跟性格的关系多一点吧。但我想大部分做电影的人都会比较敏感,或者爱文字、很爱写东西的人也会这样。
刘阳:所以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因为自己的某种感触而创作相应题材的电影吗?
陈淑贤:当然会。有一些事情和想法,是我在我的故事里经常会说的。其实就等于你写得最好的就是你懂的东西,尤其是一些观念、一些你相信的东西,即使你不是故意的,也会不小心写进去。
刘阳:在你所有的电影中,投射你自己想法最多的是哪一部?
陈淑贤:每一部都有一些。当然我觉得最早期的时候,我没有话语权,很多时候就是市场要什么、老板要什么、导演要什么,我都要把它填充进去,我写的不是我想要的东西,而是他们想要的东西。现在好一些,就是最起码有一些东西我不愿意写的时候,我就不写。但一些配合商业需求的东西还是要有的,总之要配合市场吧。可是在一些我自己的话语权比较大一点的项目里,我就会专注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写电视剧。其实写电视剧某个程度会自己的想法投射得更多一点。
刘阳:为什么是电视剧,不是电影?
陈淑贤:电影里导演的话语权比较大一点,必须要大家妥协;电视剧就编剧的话语权比较大一点,很多时候剧本已经完成了导演才进组。
“如果我的名字能出现在大银幕上该多好”
刘阳:小时候想过自己会成为有名的编剧吗?
陈淑贤:没有。我大学学的是英国文学,毕业后进了电视台做电视剧编剧,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小小的电视屏幕上出现,就已经觉得有一点虚荣心了,但我觉得不满足,心想如果我的名字能出现在大银幕上该多好。那时候,年轻编剧的机会真的挺多的,很快我就获得了一个兼职做电影的机会,于是就这样开始写电影了。
我妈妈很爱看电影,我小时候老是跟着她去电影院看电影,所以对我来说,电影是梦幻的所在。可是你要问我是不是从小就给想表达啊,是不是从小就喜欢写东西啊,我觉得完全不是。只是因为我对故事有兴趣吧,还有就是我觉得自己的东西呈现在银幕上能带给我成就感,我就觉得不管这件事有多困难我都要做。
刘阳:如果现在有人就是想让你做特别商业的电影,你会愿意做吗?
陈淑贤:我会。我觉得你做了这么多年电影,不管它是商业的还是不商业的,你都应该是能做好的,当你想到一些好玩儿的点子,还是会乐意把它变成具体的影象呈现出来。其实我自己对题材的选择是很宽泛的,没有什么特别的限制,不会只写温情的东西。其实我最想写的是侦探片,我觉得人性推理的题材真的很好看,像东野圭吾那样的作品,我很想尝试。
刘阳:那有什么是你一定会拒绝的题材吗?
陈淑贤:有,就是我相信有一些题材我做不到那么好。比如以前我写过很多动作片,现在觉得其实那些东西我真的写得不够好。
刘阳:《桃姐》之后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不知道你在写什么新剧本。
陈淑贤:其实我一直在做。我做过一个电视剧,在香港播出了;还做了一些电影,有些还没拍完,有些还在筹备中。做电影可能看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真的不是那么容易。我人生到现在写了这么多剧本,其实能拍出来的大概只是1/3左右吧,有多过一半剧本都是在某个阶段就完结了,有的可能还只是概念就放弃了,有些时候是写完了剧本但没拍出来。什么事情都有,都习惯了。所以其实很害怕人家问你最近有什么作品,哈哈哈。
刘阳:不会很痛心吗?写好的剧本就像自己的孩子,突然就夭折了。
陈淑贤:不会。其实有些时候在当下会有,但过后你就会忘记。我经常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回一些以前写的东西。那时候还是用纸笔写的,不是电脑。有时候看到它们我自己都会惊讶:“诶,这些东西是我自己写的吗?什么时候写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当然也有一些故事,题材确实是好的,但可能因为那时候的时间有限,所以没能拍出来。也有一些剧本那时候自己觉得挺好的,现在看起来就没那么好了。
“换一种态度看生活,不要当鸵鸟”
刘阳:现在看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会觉得想法变了很多吗?
陈淑贤:变很多,因为你看事情的方法不一样了。比如说年轻的时候会伤春悲秋多一点吧,都倾向于探讨一些很严肃的人生话题;现在也并不是觉得没有探讨的必要了,只是不想再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很严重。所以以前会倾向写一些悲情的东西,现在比较喜欢写一些轻松的。世界没有改,不完美的东西还存在,可是总是要让人家看一些有希望的东西吧,所以这样类型的题材写得比较多一些。
刘阳:其实是自己的心态释然了。
陈淑贤:对对对。其实是,我相信是。有些时候你觉得你写的电影对别人没有影响,后来我发现原来真的是有的。以前偶尔会看到人家写的比较深入的影评,就会觉得人家看到东西原来这么多,我原来对人家是有一些影响的,那就要小心一点,不要写一些太负面的东西。但这也并不是说就要逃避人生中的严肃话题。生活中的问题你是必须要面对的,只是你要学会用探讨的方法是把它呈现出来,然后告诉你的观众,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这样过的,可以过也能过好的。
刘阳:就是换一种态度去看待生活。
陈淑贤:对对对。这不是掩耳盗铃,不是把应该看见的东西当作不看见,不是要当鸵鸟。
刘阳:我觉得真正的好的编剧,更多的是在人生观或者哲学层面有所思考,然后通过一个故事来实现表达,而不是仅有技巧就能成就的。
陈淑贤:最好就是既要有自己的想法,也要通过技巧很好地呈现。我经常跟年轻编剧说,我没觉得我比你本事,我就是觉得我经验比你丰富,我技巧比较成熟一点,我可以把这些东西教你们,可是你们的想法是珍贵的,你们的想法可能是比我更好的,所以不要看小自己的想法,但也不要忽略对技巧的把握。有些人觉得自己有想法就够了,可是你有想法,表达不出来也不行啊。其实编剧的技巧就是带着观众走进你的故事。
“编剧这条路,小聪明不能带你走很远”
刘阳:你现在是不是也在内地找合作的年轻人?
陈淑贤:有的。因为我不常在内地,我希望有更多观众可以看到我们的电影,但香港其实很小,我就需要在走进内地市场的时候更多地了解内地观众的想法,尤其是他们的语言。所以我会找一些地内的年轻人来帮我,有的就是在香港生活的内地年轻人,通过跟他们的合作我能做得更好一些,我不想闭门造车。
刘阳:作为一位资深的编剧,有没有想过怎么样能更好地帮助年轻人的成长、给年轻人更多机会?
陈淑贤:只要我做的电影是类型化的电影,我都会跟年轻编剧合作。一方面,一个类型通常有它自己的套路,但我觉得年轻人的想法可以刺激我的灵感;另一方面,我觉得这种合作也可以让年轻人在类型片上的实践机会多一些、体验多一些。其实我觉得现在入行的机会好像是多了很多,因为有网剧、网大嘛,年轻人可以写东西的机会其实是很多的。
刘阳:现在很多刚入行的年轻人会很着急地想要在短时间内出剧本、出作品,他们可能不太能像你这样坦然这受不停创作又不停受挫的过程,你觉得他们的心态跟这个时代和现在的市场有关系吗?
陈淑贤:有。因为现在在有网络,大家都觉得要成名很容易,其实我觉得写东西的人应该想好自己要走的路,可能你最初的时候是靠聪明去写的,比如我刚开始写剧本的时候就是靠小聪明去应付,但慢慢你就会发现小聪明不能带你走很远,要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你还是要从基本的技巧上去磨练。所以有时候我听到有人说写剧本很容易,我就莫名地生气,你为什么这么轻视自己做的事呢?
当然我觉得另外一方面,年轻人只要喜欢写就应该尽量尽出来,写出来的东西不好、不完美也没关系,慢慢去沉淀就会越来越好,最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坚持你的追求,你是不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刘阳:现在内地的电影市场增长很快,变化也很快,这会让你觉得有不安、或者恐惧吗?
陈淑贤:以前会有,就是我对不了解的东西有期待啊、有担心啊,什么都有。可是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我突然觉得好像这个东西不是我想得来的,我只能做我眼前可以做的事情,那就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刘阳:如果就是真的拍出来自己喜欢的,但是票房又不好,因为太小众,会很伤心吗?
陈淑贤:不会。其实我是一个比较现实的人,我可以接受任何结果。任何一部电影,基本上它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家的作品,它不是我独有的,所以它的荣誉也是大家的。当然,如果是我在写剧本的时候没有做好,然后观众不接受的话,我会伤心多一点,我会想为什么我当初不做得好一些。可是如果我这部分做好了,我就觉得对自己有所交代。其实一部好电影也未必要票房成功才算成功吧,有喜欢它的观众就好。
后记:
“你觉得快乐是什么?”陈淑贤看着我,“换我采访你。”
我说:“快乐是一些很具体的事,比如说我现在跟你一起在海边晒着太阳聊着天,这就是快乐吧。”
“我也这样认为”,她说,“快乐就是生活在当下的时候,觉得很踏实。快乐跟物质的东西越来越没关系。我去爬一座山,要是我能爬上去,我会很快乐;如果我每天能坚持跑步,我会很快乐……就是那些很具体、很基本的东西,我觉得那是真正的快乐。”
闲适散淡,大概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生活态度。在今天这个时代,这的确是一种奢侈品,需要漫长的人生历炼和修为才能换得。
“年轻的时候,每年过生日许下的愿望都是要快乐,但每次许完愿都会想,我为什么总是不快乐啊。直到有一天,你不再许愿的时候,会发现你就有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快乐不是一个用来追求的目标,而是一个你的决定。你决定你自己要快乐,你其实就会快乐。”陈淑贤说。
曾经有一段时间,身边的朋友都对她说:“你工作不够积极,人家跟你争,你也一定要跟人家争啊。”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她说,就好像要随时把自己武装起来的感觉,到最后发现那真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方式去做呢?“于是我慢慢学会跟人说,‘这些事情我不会做’,后来就发现原来我的机会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因为我可以做更多我做得好的事情。”
海阔天空,人生孜孜以求的不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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